天灰蒙蒙的一片, 烏雲密布，但沒有下雨。宛陵霄來到這記憶珠已經有一刻鐘時間，目光冰冷地看著嶙峋巨石的影蓋住了前方的人。

那個被稱為“九號”的人。

他披上了一件遮掩形容的大氅, 敲了敲一塊石頭, 道：“119， 119 ，可還在？”

宛陵霄已弄明白, 那光靈就叫作119。但在半炷香前，這光靈似乎倏然被什麽撕裂般, 消失無蹤。這叫“九號”的人瞬間變得焦躁, 卻很快又恢覆冷靜。

隨即，宛陵霄臉色陰沈地跟著這“九號”的視角走，卻心越來越沈。陰森小道, 泥潭沼澤……他所經一切, 幾乎都與宛陵霄推測出的慕槿來蛇窟走過的道路重合。

慕槿, 你到底是什麽人……宛陵霄閉眸。

但見那男子倏然扭身, 竟偏離了原來的道路。他跟上。

男子走入了一片血氣蒸騰的森林，長靴發出刺耳的聲響，他打開了一扇落於地上的門，走了進去。

那門上也有一層界。宛陵霄卻也不認識力量來源。但隨即，他卻被男子走入的地窟中的場景驚到了。

屍體。只見地上堆滿了屍體。不少屍體或許被堆了許久, 皮膚畏縮, 血紅的傷疤爬著蟲。

那叫“九號”的男子似乎也被蟲惡心到了, 一腳踢開了地上的死屍, 卻見裏面還有不少活人。

他們男女老少都有, 裝束也似乎來自不同地域。南陵之雅繡, 黃金臺之劍, 西嶺之月，行荒之草……都可在他們的衣飾上看見。然而，他們似乎被餵了藥，氣息奄奄，兩兩相配，手掌被一條金屬環殘忍地洞穿，流下了蠕蟲般的血。

“惡、惡鬼……”

看到九號進來，一位男子大喊。

九號道：“我已得到滿意的結果。來送你們上路。”

宛陵霄的臉卻也已蒙上陰影。

因為他自識別出，那些人的金屬環上所屬力量，與他和慕槿的附生靈契也相近。地上還有靈石碎片，似乎這裏經歷了相關的實驗。

他心中生出一股嘔意，隨即便見九號幹凈利落地徒手扭斷了所有人的脖子，隨後又一把火燒了此處，燒焦屍體的腥臭味滿天。

隨即，九號繼續上路。

宛陵霄卻心越發地沈。因為他眼見“九號”重歸道路。他甚至從九號的視角看到了他的人在蛇窟外駐守並與南陵方卿瀾兮的人起了沖突，但似乎因為一道詭異的屏障，他們都未發現九號。

九號志在必得地攀向蛇窟，卻突然聽到杳杳歌聲傳來： “彼茁者蓬，壹發五豵，於嗟乎騶虞……”（註）

其聲裊裊，是一女聲，但竟似乎僅在十尺之外。九號立時警醒，拔了劍，卻見一臉蒙在鬥笠中的人出現了。

那人道：“好久不見。”

九號皺眉，像是倏然辨認出了對方是誰，放了武器：“是你啊。”

“是啊。”

“有何貴幹？”

“找你聊聊。”那人道，“怎麽有些事，你做的跟說好的不一樣呢？”

宛陵霄踏過地上的影，本還在思考九號如何熟悉這蛇窟路線異常，卻在看到那人的模樣和氣質後，神色大變。

只見那人樣貌平平，眼珠卻很黑，嘴唇薄且幹，如趕路來不及喝水的俠士。然而，她的氣質如霧，有種……

讓宛陵霄異常熟悉的感覺。

逝去百年的記憶倏然侵襲而來，宛陵霄想起曾坐在井邊那人朝他伸出手，親昵地喊道——

“阿霄。”

“……阿姐？”宛陵霄訥訥出聲。

然而，記憶如刀，他隨即想起了後來發生的事。他的怔忪煙消雲散，取而代之的是冰冷如刀。

他冷冷地看著眼前的一切。

……

月明如盤，滿山的青藤卻覆在了對話的二人身上。

九號似乎對來人的出現很不滿，但大概不方便告知行蹤，只道：“交易結束，為何還要來？”

那女子道：“我是為你提供了靈石鑄界，助你在救世部掩飾真正的出處。但你從未告訴我，你要殺這麽多人。”

她聲音經過偽裝，聽不出年齡，清爽中卻夾著一絲陰鷙。

宛陵霄眼睫一顫，繼續緊盯面前女子形色變化。

九號冷笑一聲：“這不是你該管的吧？”

“哦，是嗎？”女子“哈”了聲，“我只是覺得，你這樣，著實……不太善良。”

九號：“不善良？”

女子道：“你應該只動繁陰人。”

宛陵霄：“……”

月光映入宛陵霄的眼，旋即又消散。

九號卻似乎根本不把女子放在眼裏：“你管得太寬了。在我這裏，管得很寬的人沒有好下場。你聽過我從前的事。”

女子：“啊哦，我知道啊。你毀過兩個世界。你可真是救世部裏獨一無二的寶，讓人害怕。”

她語調作出害怕的樣子，但恐懼卻不及聲音的深處。

九號：“聽懂了嗎？”

女子：“聽懂了。”

九號道：“滾吧。”

女子果然沒聲了，她默默地看了九號一會兒，竟真的轉身要走。宛陵霄目光緊鎖此女身上，心想如果她真是他所想之人，會走才怪。

然而，先有動靜的卻不是這個女子。

只見血色的月光下，九號倏然摸上了自己冰冷的手套。他取下的瞬間，眼神倏然化為森寒的利器，投向了女子的背影。

再一瞬，他有條不紊地消失，通過宛陵霄難以識別的力量閃現在了女子的身後，刀如霹靂般割向女子的咽喉！

“啊。我本不想這麽快對你動手的。”女子道。

嘎達。一塊肉掉了下來。

卻不是女子的頭顱，而是男子持刀的手。宛陵霄只見那女子出手如電，那男子的手便咕嚕嚕率先滾了下來，還握著一把刀。

對上九號驚愕的目光，女子高高在上地審視：“我想糾正你一番。你是毀過兩個世界，但你不該來這個世界——‘非邪’指手畫腳。

九號瞪大雙眼，眼中蕩著死亡將至的恐懼。

女子又抿唇一笑：“既然你上趕著來，那我便毀了你吧。方才，我見你毀了旁人，包括我不想你動的人，我便毀你，這很公平。”

女子又一腳踢向了九號的腿。

“啊！！”九號慘嚎，他的腿也被踢斷了。

……

血。血染上了夜色。

之後，宛陵霄便看見女子追逐在地上爬行逃跑的九號。

……這真是個性格恐怖的人，她真要追，早就追到了。但她似乎因為什麽原因，不急於殺人，而是喜歡看人逃跑。九號離蛇窟越爬越遠，地上拖了數十尺的血。

而女子還負手跟在他身後講話：

“‘非邪’不歡迎你。就這麽簡單。”

“對於救世部，我真想不通，怎麽他們喜歡和信任你這樣的狼，而看不起繡著花兒的小綿羊呢。明明後者更容易控制。依我看，也更適合‘非邪’呢。”

九號還要跑。兩顆藥丟到了他的手邊。

“算了，我不想追了。累。快吃了。”女子陰晴不定的聲音傳來，先陰，後晴。

她聲音很輕，如在和情人私語，“知道我為什麽不動手殺你麽？因為我不喜歡親手沾惹人命。你又知道為什麽麽？”

九號的手痙攣。

但他眼珠轉了轉，又問：“為什麽？”

“我很小的時候，一位親人逼我殺死了她。這種感覺，唔……很不好受。”女人說的時候，卻在笑，笑得很甜，只不過笑意不達眼底，“於是我就發誓，盡量不親手殺人啦。因為殺人的感覺好惡心。”

“我也不喜歡愛殺人之人。”

她說著，眼中的笑卻漸漸消失無蹤。

宛陵霄盯著此景，已明白這記憶珠大概是記錄的這“九號”死前最後的時刻。但看著女子，他神色再次蒙上了冷意。

……他真的搞不懂，怎麽會有人在殺人前那麽愛說廢話，還包括一些關於自身的肺腑之言，似乎生怕旁人沒機會拖延。

但似乎記憶中，那人也有這毛病，他才尋到時機死裏逃生。

然而，接下來的發展卻果然如宛陵霄所想，九號突然一腳踢向了女子，一道靈咒擊中她的腹部，他同時召出了一物。那是一個宛陵霄眼熟的冰冷圓環。

【是否要前往天道救世部？請輸入密令……】

九號念道：【密令，九，二……】

他的手也在快速按。

然而，女子卻也一腳踢回了他。

他躲避，掉下了山坡。

呼呼……妖風怒號。

九號的頭撞在了一塊尖銳的石頭上，喉嚨被刺穿，殷紅的血流了滿地。

他掙紮著想要摸金屬環，但始終夠不到。

【輸入錯誤！】

【通用密令提示：

一、一、二、三、五、八。

一、一、二、二、三、四、五。

一、 一、二、 五、一四、四二、一三二。 】

那圓環發出尖銳的提示，卻被風吹拂吞噬。

……九號在絕望中斷氣。

他的面前正站著一個人，影那個女人。

她盯著這一切，眼中流過一抹真摯的哀痛，隨後回歸毫無情感。

她道：“安息吧。”

她闔上他的眼睛，轉身走了。

記憶珠結束了。

……

定寒殿，一片烏黑，月光照柱，映下柱影重重。

宛陵霄一人坐在界中，已經許久了。

他盯著眼前的記憶珠，手旁的宣紙上，記錄著方才聽到的數字。

按理說，他本該立刻找人控制慕槿，把她押過來審問。

但宛陵霄沒有。

宛陵霄盯著那三串數字，在思考什麽。

……這數字他看了許久，竟發現自己似乎從南陵藏書閣的數策中見過。稍有變化，但依然可識。

這是三個藏有規律的數列。

第一個從第三位起，為前二項之和。

第二個從第四項起，為前第三和前第二之和。

最後一個是遞推算式。（註）

宛陵霄垂眸沈思，幾息後，他在三串數字下方分別補充了下一項，分別為“一十三”、“七”和“四百二十九”。

隨即，他道：“出。”

他召出了一物，正是他和那擄走慕槿的血蓮案之人對戰時，對方逃走後他撿到的銀色環。

宛陵霄雖然不知道作用，但一直收著。

此時他拿出，那環再度啟動了，冰冷地發出了和過去一樣的話語：

【是否確認要進入天道系統域？如需要，請念出對應密令。】

宛陵霄沈吟了下，把那三個數字組合念出：“一三七四二九。”

【密令錯誤。】聯結環道。

宛陵霄又想了想，倏然響起記憶珠中九號的話——

“密令，九，二……”

他皺眉思索片刻，又反過來念了遍：“密令，九二四七三一。”

【密令正確。】

宛陵霄動了動眉。

下一刻，宛陵霄身邊的一切卻倏然變了。

他只聽到一陣刺耳的雷電聲，隨即一陣星光憑空出現，飛入了他的識海。

他的神魄似乎被一股力量提住。轉瞬，在途中，他看到漫天星河，曾經在神鞘之墓看見的天道，卻更清晰，更玄妙。

轉瞬，這股力量卻把他推往了更遠的地方。

他看到了天盡頭的一道耀目白光。

【歡迎連接天道系統域。】

【已為您生成編號：FX11。】

作者有話說：

第一卷 ，黃金臺結束！（包含序卷）

十一號登場了。

宛宛先發現系統早於槿槿掉反派馬，沒想到吧。

下章他倆就會見面嗚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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註1：選自《詩經》，狩獵相關的詩。

註2：數列分別是著名的斐波那契數列、帕多瓦數和明安圖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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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近還在推改後期大綱，所以更得比較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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